最好的人生是,不再需要证明自己

  文/卢璐

  十五年前,我在法国南部一间连锁餐厅里打工。半自助式餐厅,进门自选饮料,冷菜,奶酪和甜品,端着餐盘付钱并点热菜。

  我的工作在自选区,缺什么摆什么,甜点不够了就给厨房喊一嗓子,饮料不够就去库房搬。

  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先生,常来吃午餐。他穿着普通,样子也普通,不过人很和善,讲话即绅士又风趣。他管我叫“小姑娘”,总是笑嘻嘻地问:“小姑娘,今天哪款是推荐甜点?”

  餐厅每天有一款推荐甜点,比别的甜点便宜四毛欧元。老先生还会给我商量:“小姑娘?甜点上给我加朵奶油花,行吗?我想配着咖啡喝。”

  奶油花,通常是加在有问题的甜点上,类似烤焦了,剩下了,或者被我这初级菜鸟切歪了,加上奶油花,盖住缺点,提升卖相。反正餐厅不是我的,不用考虑成本,老先生有很和善,让人心生亲近。我每次都给他加,还加好大一朵。

  他的笑容很灿烂,会露出一颗颗很整洁的牙齿。他总是开心地说:“谢谢,你是最棒的小姑娘!”那语气是毋庸置疑的真诚。

  有一次,他晚上来吃饭。推荐甜点卖没了。老先生有点失望说:“很遗憾,今天是我的生日。”

  我心里有点可怜他,因为他总是一个人,还总点便宜的推荐甜点。法国是个冷僻的社会,有很多孤单的老人。

  我说:“您先去付钱,我烤好了,给你送过去。”

  那天推荐甜点是“诺曼底苹果塔”,我特意加了两朵奶油花,还给他点了根小蜡烛。

  他正端着一杯红酒在独品,看到蛋糕,脸亮了起来,他说:“你知道吗,小姑娘。我妈妈是诺曼底人,我小时候,我妈妈每个星期都给我做苹果塔。”

  他打开钱夹子,拿出一张50欧元的纸币给我,“谢谢你”。

  在法国,餐厅小费并不是必须的,尤其是这种半自助式的餐厅。2002年,50欧元小费,真是一笔天大的巨款。我推辞不要,老先生把钱放在我的手里说:“接受这个钱,就算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。”

  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,我满心高兴的收下了钱。当我回到工作区,值班经理问:“你知道他是谁吗?”

  我摇头。经理用手比划了一下说:“你看到马路对面那个加油站了吗,还有加油站后面那一片空的葡萄地,都是他的。另外,我们这个商业中心的地本来也是他的。”

  “啊?”我惊讶的捂住了嘴巴。“那他干嘛来咱们这里吃饭?还吃当日推荐。”

  收银那边在叫经理过去,他边走边耸耸肩,“有钱人的世界,咱不懂。”

  初秋的时候,我去市立图书馆里面排队用电脑。我在大门口,碰到了老先生,他还穿着平常的格子布衬衣和卡其裤子,胡子修剪的很整齐。

  他笑着和我打招呼,背后的玻璃幕墙上,有个海报,上面印着一个跟他真人差不多的头像。我很诧异的看看海报又看看他,他说:“奥,我捐了些书。”

  我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巴说:“哇,您真有钱!”

  他哈哈大笑,然后说:“小姑娘等你长大了,你总有一天会明白,钱只不过是一串数,价值才是重要的。下次见我,别说我有钱啊。”

  说完,他挥了挥手,就走了。在人群中,他是一个那么普通的小老头,完全没有钱富豪,自带光环,气宇轩昂的感觉。

  我看着他的背影,觉得有钱真好,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。如果我要有这么多钱,我一定不穿那么普通的布衬衣,更不会去吃我们餐厅的推荐甜点,我要天天穿名牌,顿顿米其林,我要去定制法拉利,虽然我连驾照没有,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,反正我有钱……

  在很多很多年里,我一直以为财富决定人生的价值。

  我达不到老先生的层次,那是因为我没有累积到足够的财富。一个压根没法满足自身需求的人,根本没有权利去想那些所谓的层次,格局,境界和修养的问题。

  如果想要伸直了腰,怡然自得,体面的活着,那么我得先弯下腰,低下头,不惜所有,倾尽全力的的拼命努力。

  今天,我们活在一个过分商业化的社会中,每天都有人高高在上,义正严辞的告诉你:头等舱和经济舱的差距;名牌包和地摊货的差距;能拼上爹娘老子和寒门屌丝的差距,阶级犹如在云间,价值有如空气,它明明在哪里,但却是看不到摸不到的东西,所以钱变成了唯一可见的,能够爬上去的天梯。

  然而,在社会中,买两块彩票中两亿,实在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率;能拼上老爸或者粘上老公的,也是种不太好复制的模式。

  所以面对大多数的普通大众,想要在人前肆意妄为,鲜衣怒马的活着,社会已经安排了看得见的,所谓“成功学”式思维逻辑模式:

  拼命的努力,玩命的赚钱,可命的消费,不要命的犒劳自己。既然我们找不到自己的价值,那么就移花接木的找到一个看得到的价值,代换成自己的。

  其实那是一种假象,不是事实。

  前两天,我有一个朋友来上海开会,她的行程很满,为了能够时间优化,她带我去了一个行业招待酒会。

  酒会是自助式的冷餐会,旁边有些可以吃东西的桌子。在一个桌子吃饭,大家象征性相互介绍了一下情况。轮到我们两个浑圆黄脸,穿着普通的中年妇女,也没人在意,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。

  桌子上的人,边吃边吹牛,这个说,我们公司准备去拿融资;那个说,我刚刚从迪拜回来,我们住了一个月的帆船楼;第三个说,我们刚刚在上海买了别墅……

  我真心一点不喜欢这种人多混脸的酒会。因为这种场合,最能显现出人类社会在自然状态下的势力分级。

  我们正说着,酒会主办公司的老总在人群中,发现了朋友。跑过来敬酒,感谢着她能来,连我都沾了光,老总亲赐了张名片。

  老总离开之后,朋友在酒桌上的价值直线上涨,大家纷纷跟她讲话,试图猜测她到底有什么来头。

  朋友笑笑说,“我是个研究员,我们最近做课题和他们公司有点关系,所以见过一面。”

  我们起身去拿甜点,我问她:“你为啥不说啊?”

  她是欧盟投资的几百万欧元的实验室的项目负责人,她研究的尖端课题,可能产生上亿的利润。

  她耸耸肩说:“哪又怎么样?我不还是一个孩子老公,要还二十年房贷,焦头烂额的中年妇女。其实,在我这个年龄,我已经不需要别人来肯定我的价值。”

  有人的地方有江湖。每个人都希望,自己可以在别人的尊重和敬仰中,体面的活着。我们常常以为别人尊重的是我们的钱,事实上,别人尊重的是我们的价值。

  年少气盛的时候,我们就害怕别人看低自己,生怕别人不知道,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功绩,都变成刺青刻到脑门儿上,好让别人一目了然的肃然起敬。

  然而半生滑过来,我比谁都是知道,我是谁,我值多少钱,我可以自我评判自己的价值,而不在需要从别人那里拿到尊重,来满足自己。

  这是一个刷脸,刷身价,刷价值,刷实力的的社会,在同一个染缸里,如果没有自知之明的定力,难免不会让别人跳起好斗的心意。

  可是人生不是一张战争,根本没有所谓的输赢。

  原来,人生最好的境界,不再需要倾尽所有的活着,可以悠悠然的看着别人在你眼前炫耀攀比,而不再需要竭尽全力的去售卖自己。

  人生当然要倾尽全力,但是不是为了别人,而是为了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