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犁:服装的故事 我远不是什么绔袴子弟,但靠着勤劳的母亲纺线织布,粗布棉衣,到时总有的。深感到布匹的艰难,是在抗战时参加革命以后。 一九三九年春天,我从冀中平原到阜平一带山区,那里因为不能种植棉花,布匹很缺。过了夏季,渐渐秋凉,我们什么装备也还没有。我从冀中背来一件夹袍,同来的一位同志多才多
孙犁:保定旧事 我的家乡,距离保定,有一百八十里路。我跟随父亲在安国县,这样就缩短了六十里路。去保定上学,总是雇单套骡车,三个或两个同学,合雇一辆。车是前一天定好,刚过半夜,车夫就来打门了。他们一般是很守信用,绝不会误了客人行程的。于是抱行李上车。在路上,如果你高兴,车夫可以给你讲故事;如果你
孙犁:烈士陵园 烈士们长眠在名山之下, 萧萧的白杨伸延在陵道两边, 大理石纪念塔高出云表, 一只苍鹰在塔的上空盘旋。 本来是要写一首诗,来献给陵园的。激动了的情感忍受不了韵脚的限制和束缚,还是改写散文吧。 这一带地方,确是形胜之地。山区的果树和平原的庄稼,今年都获丰收。陵园西边的山路
孙犁:某村旧事 一九四五年八月,日寇投降,我从延安出发,十月到浑源,休息一些日子,到了张家口。那时已经是冬季,我穿着一身很不合体的毛蓝粗布棉衣,见到在张家口工作的一些老战友,他们竟是有些“城市化”了。做财贸工作的老邓,原是我们在晋察冀工作时的一位诗人和歌手,他见到我,当
孙犁:石子 ——病期琐事 我幼小的时候,就喜欢石子。有时从耕过的田野里,捡到一块椭圆形的小石子,以为是乌鸦从山里衔回跌落到地下的,因此美其名为“老鸹枕头儿”。 那一年在南京,到雨花台买了几块小石子,是赭红色的。 那一年到大连,又在海滨装了一
孙犁:北平的地台戏 在北平的天桥、西单商场、东安市场的游艺场里,和那些说相声的、唱大鼓书的、变戏法的在一起,我们常见到唱地台戏的人们。 和说相声的、唱大鼓书的一样,他们也是靠着嘴吃饭的。 不过因为他们的组织,他们演戏的技术和“舞台”的形式的新奇,他们是更容易引起我们
孙犁:齐满花 还是赵家的事。 赵家的二儿妇叫齐满花,结婚的那年是十八岁。她娘家是东关,有一个姐姐嫁在这村,看见赵家的日子过得不错,就叫媒人来说,赵家也喜欢满花长得出众,这门亲事就定准了。 那时赵家二儿子在部队上,驻防山海关,大伯给他去了一封信,征求意见,他来信说可以,腊月初八就能到家。大伯
孙犁:家庭 我在于村黎家,和一匹老马住在一间屋里,每当做饭,它一弹腿,就把粪尿踢到锅里,总是不敢揭锅盖,感到很不方便。到了这个村庄的时候,我就向支部书记要求,住得比较清净些。农村房屋是很缺的,终于他把我领到一间因为特殊原因空闲了三年的北房里。这时是腊月天气,虽然那位也是住闲房的收买旧货的老人,
孙犁:访旧 十几年的军事性质的生活,四海为家。现在,每当安静下来,许多房东大娘的影子,就像走马灯一样,在我的记忆里转动起来。我很想念她们,可是再见面的机会,是很难得的。 去年,我下乡到安国县,所住的村子是在城北,我想起离这里不远的大西章村来。这个村庄属博野县,五年以前我在那里做土地复查工作,
孙犁:杨国元 冬季,我下乡到于村。中午的时候,我就到村公所了。这是没收的地主的一所住宅,东屋是图书室,西屋,财政委员们用来算账和收存公粮,北屋三大间,地下摆着一排檩条,是村干部们开联席会议的地方。 干部们还没有来,阳光很好,我站在院子里取暖。 最先来到的干部,是杨国元。他是村支部的组织委员
孙犁:宿舍 宿舍是去年新盖的,它的名字叫“男独身”,住在这个宿舍的工人,每当打电话的时候就先说:“我是男独身。” 新的,粉刷得非常洁白的工人宿舍,非常安静,听不到小卖的叫声,孩子们的吵闹。 工人从工厂回来需要安静的睡眠,他们洗过脸,吃了饭,就
孙犁:诉苦翻心 郭兰瑞的母亲诉苦说:“我带着孩子们要了几年饭,就在村里借了这间房子住着。俺家冬学在村里当了干部,太积极,财主们恨他,告到炮楼上抓了去。把家里的一点东西,娘们穿的衣裳全卖了,也没赎回他来,运到关东煤窑上受苦去了。 唉,俺那孩子啊!家里没吃的,他爹会剃头,就到安国去磨
孙犁:香菊的母亲 香菊的母亲,今年三十七岁,在贫农里,她却和老婆们组织在一起。每当夜晚开会,在那白发苍苍的一群里,她那充满青壮年精力的说话的声音,她那把褂子的袖口,像年轻人一样高高地卷起来,大脚板平整自然地站立着的说话的姿势,就越使她显得有力和突出。 她同香菊,都是本村贫农的斗争骨干,她表现
孙犁:王香菊 那天晚上,小高同志带我去访问郭兰瑞。这个十八岁的姑娘,组织起几十个贫农妇女,当选了贫农代表。郭兰瑞不在家,我和小高坐在院里床上说话。过来一个十六七的姑娘,抱着孩子,坐在小高身边静静地听着。小高说: “你问香菊,她和郭兰瑞是好姐妹,她知道的顶详细。” 香
孙犁:随感 一 我学习做群众工作,我访问贫苦的农民,我绕着村子,走进一家破烂的土坯房。我想这定是一家贫苦的人,我招呼一声,一个红眼睛的女人,抱着两个光屁股的孩子,从屋里应声出来:一个孩子吊在她的乳房上,一个孩子几乎要从她的胳膊上出溜下来。我想这是一个累赘的女人。她一定要我坐下,可是我一问到她
孙犁:一别十年同口镇 十年前,我曾在安新同口当了一年小学教员,就是那年,伟大的人民抗日战争开始了,同口是组织抗日力量的烽火台之一,在抗日历史上永远不会湮没。 这次到白洋淀,一别十年的旧游之地,给我很多兴奋,很多感触。想到十年战争时间不算不长,可是一个村镇这样的兑蜕变化,却是千百年所不遇。
孙犁:安新看卖席记 在安新集市上,席市是洋洋大观,从早晨各地席民就背着挑着一大捆一大捆的席赶到集上来,平铺陈列,拥挤异常。 安新席以走京、卫、府、关东为大宗,此外走伍仁桥,则供应冀中上地农民使用,为量较小。 现在正赶上河路的“产期”,凌未完全融化,而已经不能行使拖床
孙犁:采蒲台的苇 我到了白洋淀,第一个印象,是水养活了苇草,人们依靠苇生活。这里到处是苇,人和苇结合的是那么紧。人好像寄生在苇里的鸟儿,整天不停地在苇里穿来穿去。 我渐渐知道,苇也因为性质的软硬、坚固和脆弱,各有各的用途。其中,大白皮和大头栽因为色白、高大,多用来织小花边的炕席;正草因为有骨
孙犁:织席记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我从南几县走过来,在蠡县、高阳,到处是纺线、织布。每逢集日,寒冷的早晨,大街上还冷冷清清的时候,那线子市里已经挤满了妇女。她们怀抱着一集纺好的线子,从家里赶来,霜雪粘在她们的头发上。她们挤在那里,急急卖出自己的线子,买回棉花;赚下的钱,再买些吃食零用,就又匆
孙犁:相片 正月里我常替抗属写信。那些青年妇女们总是在口袋里带来一个信封两张信纸。如果她们是有孩子的,就拿在孩子的手里。信封信纸使起来并不方便,多半是她们剪鞋样或是糊窗户剩下来的纸,亲手折叠成的。可是她们看的非常珍贵,非叫我使这个写不可。 这是因为觉得只有这样,才真正完全地表达了她们的心意。
孙犁:“帅府”巡礼 赵老帅是有名的人物。因为人民重视今年的生产,他在村里就更被注意。但他的有名是很久的了,他住的宅院,人们称为帅府。一提“各节院里”,人们就知道是指的他家。 这个“帅”字,不是指的什么元帅的帅。在冀中,帅
孙犁:张秋阁 一九四七年春天,冀中区的党组织号召发动大生产运动,各村都成立了生产委员会。 一过了正月十五,街上的锣鼓声音就渐渐稀少,地里的牛马多起来,人们忙着往地里送粪。 十九这天晚上,代耕队长曹蜜田,拿着一封信,到妇女生产组组长张秋阁家里去。秋阁的爹娘全死了,自从哥哥参军,她一个人带着小
孙犁:游击区生活一星期 平原景色 一九四四年三月里,我有机会到曲阳游击区走了一趟。在这以前,我对游击区的生活,虽然离的那么近,听见的也不少,但是许多想法还是主观的。例如对于“洞”,我的家乡冀中区是洞的发源地,我也写过关于洞的报告,但是到了曲阳,在入洞之前,我还打算把从
孙犁:王福绿 ——人物速记 因为她的丈夫叫邢福红,我们便叫她王福绿了。 我住在她家的对过一间小房里,同在一个北山坡上。一天,阴着天,我坐在房子里抽着恶劣的烟草,这个已经成了一个小媳妇,足有三个月了,然而年纪还不过十五六岁,在各方面还是表现着孩子气的女人,呆呆地站在一
孙犁:投宿 春天,天晚了,我来到一个村庄,到一个熟人家去住宿。 走进院里,看见北窗前那棵梨树,和东北墙角石台上几只瓦花盆里的迎春、番石榴、月季花的叶子越发新鲜了。 我正在院里张望,主人出来招呼我,还是那个宽脸庞黑胡须,满脸红光充满希望的老人。我向他说明来意,并且说: “我还是
孙犁:识字班 鲜姜台的识字班开学了。 鲜姜台是个小村子,三姓,十几家人家,差不多都是佃户,原本是个“庄子”。 房子在北山坡下盖起来,高低不平的。村前是条小河,水长年地流着。河那边是一带东西高山,正午前后,太阳总是像在那山头上,自东向西地滚动着。 冬天到来了。 一
孙犁:母亲的记忆 母亲生了七个孩子,只养活了我一个。一年,农村闹瘟疫,一个月里,她死了三个孩子。爷爷对母亲说: “心里想不开,人就会疯了。你出去和人们斗斗纸牌吧!” 后来,母亲就养成了春冬两闲和妇女们斗牌的习惯;并且常对家里人说: “这是你爷爷吩咐下来
孙犁:童年漫忆 听说书 我的故乡的原始住户,据说是山西的移良,我幼小的时候,曾在去过山西的人家,见过那个移民旧址的照片,上面有一株老槐树,这就是我们祖先最早的住处。 我的家乡离山西省是很远的,但在我们那一条街上,就有好几户人家,以长年去山西做小生意,维持一家人的生活,而且一直传下好几辈。他
孙犁:父亲的记忆 父亲十六岁到安国县(原先叫祁州)学徒,是招赘在本村的一位姓吴的山西人介绍去的。这家店铺的字号叫永吉昌,东家是安国县北段村张姓。 店铺在城里石牌坊南。门前有一棵空心的老槐树。前院是柜房,后院是作坊——榨油和轧棉花。 我从十二岁到安国上学,就常常吃住在
孙犁作品_孙犁散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