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红:册子 永远不安定下来的洋烛的火光,使眼睛痛了。抄写,抄写…… “几千字了?” “才3000多。” “不手疼吗?休息休息吧,别弄坏了眼睛。”郎华打着哈欠到床边,两只手相交着依在头后,背
萧红:夏夜(另一篇) 密密的浓黑的一带长林,远在天边静止着。夏夜蓝色的天,蓝色的夜。夏夜坐在茅檐边,望着茅檐借宿麻雀的窠巢,隔着墙可以望见北山森静的密林,林的那端,望不见弯月勾垂着。 于是虫声,各样的穿着夜衣的幽灵般的生命的响叫。墙外小溪畅引着,水声脆脆琅琅。菱姑在北窗下语着多时了!眼泪凝和
萧红:公园 树叶摇摇曳曳地挂满了池边。一个半胖的人走在桥上,他是一个报社的编辑。 “你们来多久啦?”他一看到我们两个在长石凳上就说。“多幸福,像你们多幸福,两个人逛逛公园……” “坐在这里吧。&rdqu
萧红:几个欢快的日子 人们跳着舞,“牵牛房”那一些人们每夜跳着舞。过旧年那夜,他们就在茶桌上摆起大红蜡烛,他们摹仿着供财神,拜祖宗。灵秋穿起紫红绸袍,黄马褂,腰中配着黄腰带,他第一个跑到神桌前。老桐又是他那一套,穿起灵秋太太瘦小的皮袍,长短到膝盖以上,大红的脸,脑后又是
萧红:同命运的小鱼 我们的小鱼死了。它从盆中跳出来死的。 我后悔,为什么要出去那么久!为什么只贪图自己的快乐而把小鱼干死了! 那天鱼放到盆中去洗的时候,有两条又活了,在水中立起身来。那么只用那三条死的来烧菜。鱼鳞一片一片地掀掉,沉到水盆底去;肚子剥开,肠子流出来。我只管掀掉鱼鳞,我还没有洗
萧红:索非亚的愁苦 侨居在哈尔滨的俄国人那样多。从前他们骂着:“穷党,穷党。” 连中国人开着的小酒店或是小食品店,都怕“穷党”进去。谁都知道“穷党”喝了酒,常常会讨不出钱来。 可是现在那骂着穷党的,他们做了&ldquo
萧红:十元钞票 在绿色的灯下,人们跳着舞狂欢着,有的抱着椅子跳,胖朋友他也丢开风琴,从角落扭转出来,他扭到混杂的一堆人去,但并不消失在人中。因为他胖,同时也因为他跳舞做着怪样,他十分不协调的在跳,两腿扭颤得发着疯。他故意妨碍别人,最终他把别人都弄散开去,地板中央只留下一个流汗的胖子。人们怎样大
萧红:“牵牛房” 还不到三天,剧团就完结了!很高的一堆剧本剩在桌子上面。感到这屋子广大了一些,冷了一些。 “他们也来过,我对他们说这个地方常常有一大群人出来进去是不行啊!日本子这几天在道外捕去很多工人。象我们这剧团……不管我们是
萧红:新识 太寂寞了,“北国”人人感到寂寞。一群人组织一个画会,大概是我提议的吧!又组织一个剧团,第一次参加讨论剧团事务的人有十几个,是借民众教育馆阅报室讨论的。其中有一个脸色很白,多少有一点象政客的人,下午就到他家去继续讲座。许久没有到过这样暖的屋子,壁炉很热,阳光晒
萧红:广告员的梦想 有一个朋友到一家电影院去画广告,月薪40元。画广告留给我一个很深的印象,我一面烧早饭一面看报,又有某个电影院招请广告员被我看到,立刻我动心了:我也可以吧?从前在学校时不也学过画吗?但不知月薪多少。 郎华回来吃饭,我对他说,他很不愿意作这事。他说: “尽骗人。
萧红:买皮帽 “破烂市”上打起着阴棚,很大一块地盘全然被阴棚连络起来,不断地摆着摊子:鞋、袜、帽子、面巾,这都是应用的东西。摆出来最多的,是男人的裤子和衬衫。我打量了郎华一下,这裤子他应该买一条。我正想问价钱的时候,忽然又被那些大大小小的皮外套吸引住。仰起头,看那些挂得
萧红:借 “女子中学”的门前,那是三年前在里边读书的学校。和三年前一样,楼窗,窗前的树;短板墙,墙外的马路,每块石砖我踏过它。墙里墙外的每棵树,尚存着我温馨的记忆;附近的家屋,唤起我往日的情绪。 我记不了这一切啊!管它是温馨的,是痛苦的,我忘不了这一切啊!我在那楼上,
萧红:当铺 “你去当吧!你去当吧,我不去!” “好,我去,我就愿意进当铺,进当铺我一点也不怕,理直气壮。” 新做起来的我的棉袍,一次还没有穿,就跟着我进当铺去了!在当铺门口稍微徘徊了一下,想起出门时郎华要的价目——非两
萧红:他的上唇挂霜了 他夜夜出去在寒月的清光下,到五里路远一条僻街上去教两个人读国文课本。这是新找到的职业,不能说是职业,只能说新找到十五元钱。 秃着耳朵,夹外套的领子还不能遮住下巴,就这样夜夜出去,一夜比一夜冷了!听得见人们踏着雪地的响声也更大。 他带着雪花回来,裤子下口全是白色,鞋也被
萧红:提篮者 提篮人,他的大篮子,长形面包,圆面包……每天早晨他带来诱人的麦香,等在过道。 我数着……三个,五个,十个……把所有的铜板给了他。一块黑面包摆在桌子上。郎华回来第一件事,他在面包上掘了一个洞,连帽
萧红:来客 打过门,随后进来一个胖子,穿的绸大衫,他也说他来念书,这使我很诧异。他四五十岁的样子,又是个买卖人,怎么要念书呢?过了好些时候,他说要念庄子。白话文他说不用念,一看就明白,那不算学问。 郎华该怎么办呢?郎华说:“念庄子也可以。” 那胖子又说,每一星期要做
萧红:家庭教师 20元票子,使他作了家庭教师。 这是第一天,他起得很早,并且脸上也像愉悦了些。我欢喜地跑到过道去倒脸水。心中埋藏不住这些愉快,使我一面折着被子,一面嘴里任意唱着什么歌的句子。而后坐到床沿,两腿轻轻地跳动,单衫的衣角在腿下抖荡。我又跑出门外,看了几次那个提篮卖面包的人,我想他应
萧红:过夜 也许是快近天明了吧!我第一次醒来。街车稀疏的从远处响起,一直到那声音雷鸣一般地震撼着这房子,直到那声音又远远的消灭下去,我都听到的。但感到生疏和广大,我就像睡在马路上一样,孤独并且无所凭据。 睡在我旁边的是我所不认识的人,那鼾声对于我简直是厌恶和隔膜。我对她并不存着一点感激,也象
萧红:初冬 初冬,我走在清凉的街道上,遇见了我的弟弟。 “莹姐,你走到哪里去?” “随便走走吧!” “我们去吃一杯咖啡,好不好,莹姐。” 咖啡店的窗子在帘幕下挂着苍白的霜层。我把领口脱着毛的外衣搭在衣架上。 我们
萧红:祖父死了的时候 祖父总是有点变样子,他喜欢流起眼泪来,同时过去很重要的事情他也忘掉。比方过去那一些他常讲的故事,现在讲起来,讲了一半下一半他就说:“我记不得了。” 某夜,他又病了一次,经过这一次病,他竟说:“给你三姑写信,叫她来一趟,我不是四五年没看
萧红:饿 “列巴圈”挂在过道别人的门上,过道好象还没有天明,可是电灯已经熄了。夜间遗留下来睡朦的气息充塞在过道,茶房气喘着,抹着地板。我不愿醒得太早,可是已经醒了,同时再不能睡去。 厕所房的电灯仍开着,和夜间一般昏黄,好象黎明还没有到来,可是“列巴圈&rd
萧红:小六 “六啊,六……” 孩子顶着一块大锅盖,蹒蹒跚跚大蜘蛛一样从楼梯爬下来,孩子头上的汗还不等揩抹,妈妈又唤喊了: “六啊!……六啊!……” 是小六家
萧红:蹲在洋车上 看到了乡巴佬坐洋车,忽然想起一个童年的故事。 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,祖母常常进街。我们并不住在城外,只是离市镇较偏的地方罢了!有一天,祖母又要进街,命令我: “叫你妈妈把斗风给我拿来!” 那时因为我过于娇惯,把舌头故意缩短一些,叫斗篷作斗风,所以祖
萧红:破落之街 天明了,白白的阳光空空的染了全室。 我们快穿衣服,折好被子,平结他自己的鞋带,我结我的鞋带。他到外面去打脸水,等他回来的时候,我气愤地坐在床沿。他手中的水盆被他忘记了,有水泼到地板。他问我,我气愤着不语,把鞋子给他看。 鞋带是断成三段了,现在又断了一段。他从新解开他的鞋子,
萧红:鲁迅先生生活散记 青年人写信写得太草率,鲁迅先生是深恶痛绝之的。 “字不一定要写得好,但必须得使人一看了就认识,年轻人现在都太忙了……他自己赶快胡乱写完了事,别人看了三遍五遍看不明白,这费了多少工夫,他不管。反正这费的工夫不是他的。这存心是不太好
萧红:中秋节 记得青野送来一大瓶酒,董醉倒在地下,剩我自己也没得吃月饼。小屋寂寞的,我读着诗篇,自己过个中秋节。 我想到这里,我不愿再想,望着四面清冷的壁,望着窗外的天。我侧倒在床上,看一本书,一页,两页,许多页,不愿看。那么我听着桌子上的表,看着瓶里不知名的野花,我睡了。 那不是青野吗?
萧红:弃儿 (一) 水就像远天一样,没有边际的漂漾着,一片片的日光在水面上浮动着。大人、小孩和包裹青绿颜色,安静的不慌忙的小船朝向同一的方向走去,一个接着一个…… 一个肚子凸的馒头般的女人,独自的在窗口望着。她的眼睛就如块黑炭,不能发光,又暗淡,又无光,嘴张着,
萧红:镀金的学说 我的伯伯,他是我童年唯一崇拜的人物,他说起话有宏亮的声音,并且他什么时候讲话总关于正理,至少那时候我觉得他的话是严肃的,有条理的,千真万对的。 那年我十五岁,是秋天,无数张叶子落了,回旋在墙根了,我经过北门旁在寒风里号叫着的老榆树,那榆树的叶子也向我打来。可是我抖擞着跑进屋
萧红:小黑狗 象从前一样,大狗是睡在门前的木台上。望着这两只狗我沉默着。我自己知道又是想起我的小黑狗来了。 前两个月的一天早晨,我去倒脏水。在房后的角落处,房东的使女小钰蹲在那里。她的黄头发毛着,我记得清清的,她的衣扣还开着。我看见的是她的背面,所以我不能预测这是发生了什么! 我斟酌着我的
萧红:永远的憧憬和追求 一九一一年,在一个小县城里边,我生在一个小地主的家里。那县城差不多就是中国的最东最北部——黑龙江省——所以一年之中,倒有四个月飘着白雪。 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。他对待仆人,对待自己的儿女,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