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应台:给我一个中国娃娃 走出法兰克福机场,迎面而来一对操美国英语的黑人夫妇,牵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。黑人的小孩特别可爱,眼前这个小把戏也不例外:皮肤黑漆发亮,眼睛很大,黑白分明的瞳孔中透着清纯的稚气。鬈曲油亮的辫子在头顶上一晃一晃的。 正要擦身而过,瞥见小女孩一手紧紧搂在前胸的洋娃娃;啊,是
龙应台:胡美丽这个女人 和你一样,我有八年的时间没见到胡美丽。和你一样,我也想问她:这八年你到哪里去了? 我们坐在她卧房的落地长窗前,下午两点的阳光挥洒进来,想想看,冬天的阳光!我们不约而同将脸庞抬起,向着阳光,眯起眼睛。 德国的冬天使人想自杀,她说,你知道吗?今年十二月,整整一个月,我们
龙应台:触电的小牛 一个秋天的下午,阳光懒懒地照进窗来,浓浓的花生油似的黄色阳光。所以那么油黄,是因为窗外木兰树的叶子金黄了,落了一地,好像有人用黄色的毯子将草地盖了起来。 飞飞刚刚气呼呼地回来,不跟小白菜玩了,为什么?因为她哭了。她为什么哭?因为我踢她。你为什么踢她?她一直叫我做狗狗,她不
龙应台: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1 春天来了你怎么知道? 妈妈还睡着,朦胧中似乎有几百个幼稚园的小孩聚在窗外尽情地嘶喊,聒噪极了。睡眼惺松地瞄瞄钟,四点半,天还黯着呢!她翻个身,又沉进枕头里。在黑暗的覆盖中,她张开耳朵;在窗外鼓噪的是数不清的鸟,是春天那忍不住的声音。 于是天亮得越来越早,天黑
龙应台:放学 安安上小学了。半年之后,妈妈觉得他可以自己走回家,不必再用车接了,毕竟只是十五分钟、拐三个弯的路程。 十五分钟过去了,又过了一个十五分钟。妈妈开始不安。放学四十五分钟之后,她打电话给米夏儿——米夏儿是锡兰和德国的混血儿,安安的死党: “米夏
龙应台:高玩 安安和弗瑞弟关在房间里,安静了很久。太久了,妈妈就觉得有点不对劲。敲敲门。 “等一下等一下。”里头窸窸窣窣显然一阵慌乱。 房门终于打开的时候,安安一只手还扯着裤带,弗瑞弟则根本把裤子给穿反了。 妈妈看着两个人尴尬的神色,好奇极了: “你
龙应台:葛格和底笛 1 吃晚饭的时候到了,安安却不见踪影。 妈妈扯着喉咙呼叫了一阵子之后,开始寻找。游戏间灯还亮着,散着一地的玩具。沙发垫子全被卸了下来,东一块西一块地搭成一座城堡。安安在哪里?刚刚还在城堡底下钻来钻去。 三岁的弟弟(念做“底笛”)已经坐在自己的位
龙应台:一只老鼠 星期天早餐桌上,穿着睡袍的妈妈喝着咖啡,眼睛盯着桌上摊开的报纸。 “得——得——蒙——” 安安挤在妈妈身边,用手指着报上的字,“得——蒙&m
龙应台:读《水浒》的小孩 讲完了一百回《西游记》之后,妈妈开始讲《水浒》。鲁智深那胖大和尚爱喝酒、爱吃狗肉,动不动就和人打群架,乐得安安哈哈大笑。 智深睡的时候,鼾声像打雷,半夜起来,就在那佛殿上大便小便——安安捏着自己的鼻子,说:“好臭。”可
龙应台:渐行渐远 一个无聊的下午,安安说,妈妈,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吧! 妈妈说,好,你是个婴儿的时候,吃奶像打仗一样,小小两个巴掌,紧紧抓着妈妈的Rx房,嘴巴拼命地吸奶,好像整个人悬在Rx房上,怕一松手就要掉到海里去了。不到一分钟,就把奶吸得光光的,再去抢另外一只奶…&hell
龙应台:男子汉大大夫 安安陪母亲到妇产科医生那儿去做例行检查。 褪下裙裤,妈妈坐上诊台,两腿大大的叉开。医生戴上了手套,取出工具。 “妈妈,”安安在门边说,“我也要看。” 石医师看了妈妈一眼,问着:“你介意吗?”
龙应台:神话·迷信·信仰 安安踏进了一座庙,他的眼睛一亮。 这是一个充满了声、光、色彩、味觉的世界。道士手中的铃“叮铃叮铃”地响着,嘴里喃喃地唱着说着,和一个渺杳的世界私语。身上的红袍耀眼似光,和神案前跳跃的烛火彼此呼应。 那香啊,绵绵幽
龙应台:寻找幼稚园 五岁的表哥对三岁半的表弟说: “那辆白色的警车给我!” 表弟不放手,急急地说: “Nein,Nein,dasgehortmir!” “你已经玩很久了嘛!”表哥不高兴了。 “Duha
龙应台:啊!洋娃娃 安安背着小背包,看着海关人员神气的帽子,他没有注意爸爸那依依不舍的眼光。 “小东西,”爸爸蹲下来,大手捧着安安的脸颊,“到了台湾可别把爸爸忘记了。” 小东西一点不被爸爸的温情主义所动,他用德语说: “爸比,我
龙应台:你的眼睛里有我 “女娲就捡了很多很多五色石,就是有五种颜色的石头,又采了大把大把的芦苇,芦苇呀?就是一种长得很高的草,长在河边。我们院子里不是种着芒草吗?对,芦苇跟芒草长得很像。 “女蜗就在石锅里头煮那五色石,用芦苇烧火。火很烫,五色石就被煮成石浆了。石浆呀?
龙应台:他的名字叫做“人” 久别 妈妈从城里回来,小男孩挣脱保姆的手,沿着花径奔跑过来,两只手臂张开像迎风的翅膀。 妈妈蹲下来,也张开双臂。两个人在怒开的金盏菊畔,拥抱。小男孩吻吻妈妈的颈子、耳朵,直起身来瞧瞧久别的妈妈,又凑近吻妈妈的鼻子、眼睛。 妈妈想起临别时
龙应台:欧嬷 “妈妈,起床啦!”安安用手指撑开妈妈紧闭的眼睑,像验尸官撑开死人的眼睑。 妈妈却并不像往常一样地起身。她拉起被子盖住头,声音从被子里闷传出来: “去去去!去找欧嬷,要欧嬷给你吃早点。” 华安也想起了,这是欧爸欧嬷的家,兴奋地摸
龙应台:野心 若冰到欧洲来看老朋友,华安妈妈期待了好久。晚餐桌上,她对华爸爸描述这个明天就要来访的大学同学: “她很漂亮,人永远冷冰冰的。大学时候,我很羡慕她那副孤高不群的样子,听着笑话不笑,见到人不嘻嘻哈哈,大家都觉得她很有深度,我学都学不来。” 华爸爸敷衍地说了
龙应台:终于嫁给了王子 安安和弯腿的昂弟在抢一辆小卡车,昂弟抢赢了,把东西紧紧抱在怀里,死命抵抗敌人的攻击。 妈妈看见安安突然松了手,退后一步。她正要安抚他,却见这两岁小娃儿端起两只小手臂,做出猎人射击的姿势,对准昂弟,口里发出“碰碰”的枪声,然后满意地说:&ldqu
龙应台:黑人 有一天,在公车上站着一个美丽的黑人,安安兴奋地问:“妈妈,谁?” 妈妈说:“黑人,那是一个黑人。”一边回答,一边想着,一个从来不曾见过黑人的人,如果懂得“黑”字的意义,而且眼睛能够辨别颜色,有颜色的观念,他
龙应台:谜 安安的妈妈是个中国台湾人,从安安出世那天起,就一直只用国语和孩子说话,句子中不夹任何外语。安安的爸爸是德国人,讲标准德语,所以安安与爸爸说德语。然而爸爸和妈妈彼此之间说的是英语,没有人教安安讲英语。 一家人住在瑞士,瑞士人讲方言德语,就好像讲国语的人听不懂闽南话一样,德国人往往听
龙应台:龙 与宇宙惊识的安安,不足两岁,却有着固执的个性,他很坚决地要知道这世界上所有东西的名字。四只脚、一身毛、会走动的东西叫“狗狗”,但是,同样四只脚、一身毛、会走动的东西,如果耳朵特别尖、鼻子特别尖,就叫“狐狸”。比较小,叫出来的声音是妙呜
龙应台:黄昏 秋天的黄昏,叶子铺得满地,厚厚一层美丽的金黄。空荡荡的枝桠映着清冷的天空,彩霞的颜色从错综的枝桠缝里透过来。小河的清水流着凉凉的声音。 妈妈骑车载着华安往回家的路上,看见一道古旧斑驳的小木桥,横枕着悠悠的流水,心里有点凄凉,于是侧脸对华安说:“小桥—&m
龙应台:初识 认识了“ㄅㄜ”之后,华安就认识了宇宙。 每天早上,教堂的钟当当当敲个八九响,华安就跟妈妈出发,到一公里外的猫川幼儿园。不下雨的时候,妈妈推出黄色的脚踏车,安安的专用椅摆在后座,也是黄色的。一路上,两个人都很忙碌。是这样的,妈妈必须做导游,给安安介绍这个世
龙应台:蝴蝶结 “阿婆,我要这一束!” 黑衫黑裤的老妇人把我要的二十几支桃红色的玫瑰从桶里取出,交给小孙儿,转身去找钱。 小孙儿大概只有五岁,清亮的眼睛,透红的脸颊,咧嘴笑着,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。他很慎重、很欢喜地接过花束,抽出一根草绳绑花。花枝太多,他的手太小,草
龙应台:散步 回屏东看母亲之前,家萱过边境来访。细致的她照例带了礼物。一个盒子上写着“极品燕窝”,我打开看一下,黑溜溜的一片,看不懂。只认得盛在瓷碗里头加了冰糖的白糊糊又香又甜的燕窝;这黑溜溜的原始燕窝──是液体加了羽毛、树枝吗?还真不认识。不过,家萱当然是送给母亲吃的
龙应台:魂归 这是他十六岁时离开的山沟沟里的家乡。“爱己”要他挑着两个箩筐到市场买菜,市场里刚好有人在招少年兵,他放下扁担就跟着走了。 今天带他回来,刚好是七十年后。 有两个人在门前挖井。一个人在地面上,接地面下那个人挖出来的泥土,泥土用一个辘轳拉上来,倾倒到一只竹
龙应台:两本存折 是的,我也有两个秘密账户,两本秘密存折。两个账户,都无法得知最终的累积或剩余总数,两本存折,记载的数字每天都在变动,像高高悬在机场大厅的电动飞机时刻表,数字不停翻滚。 我知道两件事:一个存折里,数字一直在增加,另一个存折里,数字一直在减少。数字一直在增加的存折,是我自己的;
龙应台:今日独立 我一般不太愿意在毕业典礼这么隆重的场合上演讲。原因之一,今天在座的人都不是为了听演讲而来的;方帽子拨穗才是真正的期盼,所以很容易对演讲者心生厌恶。原因之二,大学毕业典礼被认为是人生的重大时刻,一个演讲要背负这么超负荷的深刻意义,我觉得难以承受。原因之三,场合太严肃、太隆重了,
龙应台:门沿 2007年最末一个晚上,18岁的华飞去和朋友午夜狂欢。我坐在旅店的窗边,泰北冬季的天空洁净,尤其当城市的灯火因贫穷而黯淡,星星就大胆放肆了,一颗一颗堂堂出现。但是星星虽亮,却极度沉默,下面的街头人声鼎沸,乐鼓翻腾。刚从街上的人流里撤回,我知道,像河水般涌动的是情绪激越的观光客,但